前文
三
白曜隆的世界里,独有王昊给的这一份爱。老师喜欢他因他文体皆好又听话乖巧,女生喜欢他因他长相白净又阳光爱笑,哥们儿喜欢他因他球打得不错考试还能照顾一二。这些在白曜隆看来都不算爱,唯有他哥那种毫无理由的爱才算是。
年少时的他虽然足够独立,但对于爱的认知还过于模糊。他哥之于他的爱和所有父母兄长的都一样,但因它的唯一,白曜隆以为自己可以独占拥有,所以凭着本能表达了任性,还要因为对方的不理解而委屈赌气。
索性半年后王昊就带他参加了毛衍七的婚礼,所有前尘往事的知情人都避而不谈,个个欢喜颜面,王昊握着那个叫谢锐韬的年轻人的手道贺,脸上没有半点遗憾懊恼。白曜隆这口气才彻底松了下来,尽管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。
王昊在那之后对他的好没有少了半分,却不再去学校找他。越来越多的课外活动和繁重学业也让他分身乏术,两个人位置倒换,白曜隆成了一个月难得回家一次的那一个。
干涸地表下的暗流更引得饥渴的动物汲取,男孩的青春期大多充满暴躁和蠢动,但白曜隆的却平和得很多,环境让他没有什么作天作地的资本,但聚少离多的家庭却让他内心一点点积攒起焦渴。他有时候会突然觉得烦乱,坐在寝室里愣愣地发呆,或者不停地做题,再或者拿着篮球到学校无人的角落一个人打。
王昊却像隆冬枝头开的那一抹血色,独自开在苍冷的夜风里。他越来越出色,若有幸在看到红花会的舞台,会被那个带着鸭舌帽歌词像子弹一样迸发的年轻人吸引。
初中三年里兄弟俩还爆发了两次小冲突。一次因为白曜隆有段时间成绩下降得厉害, 老师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王昊的手上。说他注意力不集中,上课也在走神,说他竟然有一天在寝室里睡了一上午不去上课,还说他课余时间参加的活动太多。
那时候王昊在做自己的第一张mixtape,不得不放下手边的事把他从学校里接了回来。在晚饭后,兄弟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
“你现在该干什么能不能有点数?”
“我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?又没有人教我该干什么!”
小孩红着眼睛的反驳,让王昊空了心,什么话也说不出,最后以白曜隆用力甩上房门结束。
王昊在客厅里抽了一夜烟。
但白曜隆从那天后成绩又慢慢恢复了优异,兄弟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第二次是在中考前三天,学校放假,白曜隆住回了家等待考试。王昊那时候在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,有了粉丝群,有时候他会在群里和大家聊聊天。这几天他预先留好的假,就为了照顾考试的白曜隆,却有粉丝在微信里追着让他出去玩儿。吃饭的时候王昊也是闲的没事,点开了微信语音,十几条都是娇滴滴的女声喊他去某夜店的邀约。
王昊回:“现在忙,晚上再说吧。”
十五岁的白曜隆已经比王昊高了一丝丝,小脸板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。
“哥你能不能别这么乱来?”
王昊愣了,摸乱了白曜隆略长的头发:“臭小子你懂什么。”
没想到白曜隆就真的生气了,放下吃了一半的碗鼓着脸走了,弄得王昊一头雾水。
不过25岁的王昊比15岁的白曜隆靠谱得多,他并没有随意答应任何邀约。
转眼间到了初三暑假,尽管王昊不太同意,白曜隆还是在附近的书店找了个兼职。他在学校里有两个极好的朋友,也是篮球队的队友,是对双胞胎,叫林胜也林裕也。这两人在富足宽松的家庭里长大,比白曜隆跳脱得多。
一开始他俩约白曜隆出去旅游,他都没去,就偶尔有空时和他们一起游游泳打打球打打游戏什么的。但是如果王昊在家,白曜隆是谁也叫不走的。
这天就是,双胞胎喊他去他家玩儿,说新到了一款游戏。白曜隆在客厅里看电视,王昊在厨房里煮饺子,饺子还是昨天他俩一起包的,猪肉白菜馅。
回复了双胞胎说不去,白曜隆起身走到厨房。
“要帮忙吗哥?”
“不用,你坐着吧。”
王昊在煎小黄鱼,还在长身体的白曜隆晚饭光吃个饺子怎么够。鱼一放进锅里噼里啪啦溅出不少油星,吓得王昊往后一退,正好撞在站在身后的白曜隆身上。
十五岁的少年因为平时爱运动,胸膛厚实步伐稳健,这一撞没把他撞动,还本能地抱住了往后倒的人。
“艹,吓老子一跳,没事儿吧你?没踩着你脚吧?”
王昊站稳先转头问白曜隆的情况,离得这么近才发现自己竟然需要抬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了。而白曜隆也发现以前觉得宽厚的肩膀,现在却能嵌在自己怀里。
心里朦朦胧胧地像有一只蚂蚁在爬,心里那片焦枯土地,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。
睡觉前林裕也发来一个小视频,配词:“厉害了。”
白曜隆点开看,竟然是两个男人交叠做爱的场景。现在信息这么发达,白曜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,平时没少听“爆菊”之类的玩笑话,但真枪核弹地看是第一次。手机甚至没拿稳掉到了床上。
“断背山,大导儿的片,没想到这么劲爆的。”
林裕也又发了一条过来。
少年的骚动破土而出。
白曜隆第一次睡觉湿了被子,梦里模糊迷幻的场景,最后定格在一双大眼睛上,那是他哥的眼睛。
17岁高二,白曜隆谈恋爱了,和隔壁班的班花,他跟他哥说了,王昊笑嘻嘻地说:“长大了小子,别耽误学习啊。”然后给他加了零用,但白曜隆并没有表现得很开心。
谁知道十五岁那一夜后这个少年经历了怎样的彷徨与痛苦,他知道自己错了,对哥哥有了欲望,是怎样错误的人生和妄想。他在试图纠正,一开始是压抑和疏远,但并没有什么效果,那一双眼睛还是会时不时地入梦,催得他不得不早起洗床单。有些过于生疏的举动还让王昊产生了误解,少年已经不是小孩子,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受伤,那更让他痛苦。
后来查阅了一些书籍,觉得自己可能只是青春期的错觉,所以同意了那个有着梨涡的女生的交往。
吃饭看电影拉手亲吻,恋爱的人该走的程序都走了,很顺畅,白曜隆以为自己好了。
他们兄弟有一个共同爱好,喜欢漫威的英雄片,女朋友却不太喜欢,但还是愿意去陪小男朋友看。第一天上映火得不行,八点场的票连边边角角都卖完了,两个人只好定了九点多的。
电影看完出来已经是午夜,小女朋友缩着脖子喊冷,白曜隆把围巾脱下来给她系上,女孩笑得甜蜜,双手拽着男孩的手摇晃。
理所当然地送女友回家,站在楼下,小女孩把脸缩在围巾里小声说:“我爸妈出去旅游了不在家,你要上来坐坐吗?”
白曜隆看着她透红的脸蛋,轻轻点了点头。
女孩的闺房是小公主的风格,可见她父母是怎样疼宠她。床单是粉色的,女孩的身体也是,她拉着白曜隆的手覆在自己的胸脯上,无声地表达同意。
白曜隆却愣住了,他的身体和心都是冷的。
“对不起。”
他把手从女孩的身体上拿开。
“白曜隆你去哪?”
女孩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问,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。结果得到的还是那句:“对不起。”
白曜隆在冬夜里奔跑,仿佛要用尽所有力气地跑,偶尔路过的夜归人会回头看这个少年,好奇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狼狈。
跑累了的他最后坐在公园里,看着结冰的湖水发呆,呼吸让他的帽檐打上了霜花,天寒地冻,冷得让他发抖,让他流泪。
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,惊起一群夜鸦。
回家后王昊早已入睡,他没有锁门的习惯,白曜隆一身寒气也没有惊醒他,他半跪在哥哥的床前,凭空用手指描摹他脸颊的形状,没有开灯,睡着的人的其实看都看不清。但白曜隆仿佛终于找到了心灵归处,那片焦枯的土地终于长出绿叶来。
28岁的王昊已经是个圈子里颇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,戒烟戒得晚了,没有保住嗓子,所以26岁以后渐渐转向幕后。最近有个网络综艺,关于嘻哈音乐的,邀请他去,他看了时间,跟白曜隆高考时间错开了才同意。
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正巧是白曜隆18岁生日前一天,节目正是紧张录制的时候,白曜隆当天拿到通知书就坐飞机去北京找王昊。
白曜隆因小时候没断过的才艺培养和好成绩,考上了上X戏剧学院,王昊觉得他是受了自己影响,才会选择走这条路,又觉得自己家小孩儿本就优秀,当个演员也没什么不可以。
跟节目组请了一晚上的假,王昊带着白曜隆坐在烧烤店里,本来想带他吃点好的,但这个点只有夜宵还在营业。
因为高兴王昊还点了啤酒,白曜隆想喝,被他压住手说:“明天才十八呢。”硬给塞了雪碧。
王昊觉得这辈子都没有今天这么开心,眼前的白曜隆高大英俊,虽然还带着稚气,但举手投足间都不是凡品。
自己怎么这么厉害呢,王昊想,竟然能把个豆丁大的孩子培养成人。
那些他从未刻意想的往事一件件地浮上心头,父母的离去,自己独自熬炼,磕磕碰碰地带着这么个孩子,竟然就真的走到了今天。
想一件事说一件事,兄弟两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。
白曜隆看着他把一杯杯冰啤酒灌下肚,他抬头喝酒时,眼睛会微微眯起,二十八岁的人,眼角虽然还没有形成纹路,却已经有了岁月的印刻。年轻时的过度操劳,还是回馈到了这里。
白曜隆捏紧了杯子,没有阻止他继续喝,于是酒量不错的王昊,醉了。
把人半扶半抱回酒店,王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,喷在白曜隆脖颈间的呼吸都是酒气。尽量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,王昊随即蜷缩起身体。
他刚刚还夸白曜隆长大了,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浮躁,却不知道这冷静背后,是怎样欲待喷涌的暗火。
白曜隆现在就用这种冷静得异常地眼神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他。
沉默了一会儿,他附身,轻轻拉开他哥蜷缩的手脚,用自己的体重让他哥舒展着不能蜷回去。
“哥,我早就会喝酒了,不仅会喝酒,我还会干别的。”他在他哥的耳边说,但身下的人没有半点反应。
酒店的冷气很足,所以被脱掉上衣的王昊有些冷,但很快被重新压回胸口的体温暖着。
白曜隆亲吻他的唇,他的嘴唇有点干,还带着酒味,却让他上瘾。
他早就知道,自己不能回头了。
渴望已久的东西已经在眼前了,这个将所有欲望压抑在心里的十八岁的少年怎么能忍住?
他的动作渐渐失控,力道有些大,在他哥腰上留下青紫的指印。
“哥……我爱你啊,你知道吗?”
他在他耳边低喃,说出他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,但醉着的人什么都没听到,像个乖顺的木偶一样随他摆弄。
白曜隆害怕他醒来,却又想听到他的反馈。咬着他的锁骨没控制好力气,咬痛了意识朦胧的人。
王昊睁开了眼睛,愣愣看着覆在自己上方的人。
“龙龙?”
他伸出酒醉无力的手,摸了摸他的脸颊。
白曜隆近乎绝望地以为他清醒了。
“别怕,哥在这儿呢。”
他以为他还是十年前,那个刚刚失去父母,抱着枕头肿着眼睛站在自己房门口的那个孩子。
肆意妄为的人顿住了所有动作,身下的人说完这句手又垂了下去,歪着脑袋发出匀长的呼吸声。
白曜隆愣了好久,久到火热的身体平息。
最后他紧紧抱着王昊,将哭声压在酒店的枕头里。
北京的夏天很热,热浪之下,有个男孩决定将自己永久地封存在冰层之下。
第二天白曜隆定了最早的那班飞机回了西安,宿醉的王昊竟然在他出门前醒了,捂着脑袋一定要送他去机场。
“回去好好照顾自己,哥做完节目就回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白曜隆上飞机前又回头深深看了王昊一眼,仿佛要把这个人印在灵魂里。
而他要带着被印刻的灵魂,独自走下去。